导读:你身体尚好,乐意从一个荒原走到另一个荒原你追寻最大的落日想让自己所有的呜咽都逼回内心,退回命运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我喜欢那些哭泣
老天给王柳云的前半生泼洒了暗淡的色调,但她选择用颜料重涂人生,不吝啬笑容和真心话,依然有大把力气去谈论艺术和文学,用行动告诉世界:她的人生,是具体的、生动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王柳云和她的画
01.
厕所里的乌托邦
泥里作画,云中生活
每天5点不到,王柳云简单地洗个脸、漱个口,6点左右就已抵达位于北京二环内的一个工业园区,开始了一天的保洁工作。
“像我一样飞快地跑过来跑过去,像漂浮的海蛇一样。” 王柳云这样描述起自己的工作状态。
麻利地干完手里的活,14层的女厕所就是她最安心的避风港,那里藏着一间上锁的储藏室,那是王柳云的“画室”,也是她留在这里上班的原因。
刚开始,领导对她不满:“你是在这里画画,还是在这里打工?你自己搞清楚!”
这个年纪,总是要不断地向生活妥协,但画画是她最后的坚持。
“菜也在里面,饭也在里面,一天的日子都在里面,就这样简单淳朴地活下去吧。”
最终,王柳云还是为自己争取来可以画画的地方。为了节省时间,她平时吃住都在这个小空间里解决,下了班就抓紧画上一两个小时,但到了休息天,她会起得更早,抓上画笔痛快地画上一整天。
“不休息吗?”
“不休息”
“辛苦吗?”
“不辛苦”
说起在北京一边打扫一边画画的日子,她的脸上全是笑意,一直感叹“北京真的太好了,真后悔自己没早点儿来。”
吃住的地方在别人看来狭小逼仄,柜子板凳、床和衣服全是捡人家不要的,但北京给了她希望和平等,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需求,她觉得自己就像鱼在水里一样,喝一口水就能活下去。
图片来源/SheTalks《等你下班》
年轻的时候因为没钱,王柳云高中只读了半年,为了让灵魂能够活下去,只能不停地读书,一次又一次往图书馆跑。
那时,高尔基《我的大学》是她最喜欢的一本,喜欢到能背下来。
“高尔基也这么苦,我就想,我的境遇也跟他差不多,我要画冬天的时候,我就能记起描写伏尔加河畔那种低云惨淡......我太能理解,所以人家才说我天空画的那么好。”
她一直就在生活里,很多东西藏在内心深处,与她的灵魂共存,只是偶然的一个机会,让她有机会拿出来而已。
“你看,猫妈妈很忧伤”
“但小猫咪不懂事嘛,她说‘妈妈,爸爸回来了’”
猫妈妈把脸扭到一边:“别提,别提那个王八。”
狭小的画室里,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王柳云介绍其那幅画时,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但越是了解王柳云的前半生,越能从那样的笑容里,感受到超乎常人的力量。
02.
半生坎坷
她在地狱旁徘徊
王柳云画作
“无论你走到哪里,地狱的门总向你开着,不管怎么绕,总在地狱旁边。”
王柳云,1966年生于湖南娄底。
湖南偏僻小山村长大的她,家境贫寒,母亲脾气暴躁,父亲又天生残疾,通身的筋扭曲着,就像机器人一样···这让小时候的王柳云没少遭人取笑。
好在她从小就争气,16岁便考上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可惜读了不到半年,母亲就以家里没钱为由,喊她回家种地养家。
可她不想就这么认命。
王柳云
20岁那年,正值改革开放,绿化业务刚刚兴起,嗅到商机的王柳云乘着风,用好不容易攒下的5千块,拜师学艺,开始了培植树苗的生意。
老天眷顾,她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正值青春年华的她,追求者们排着队地找上门来,她一个也不接受,因为她心里很明白「这些人都是指着钱来的」。
可内心再坚决,婚姻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幸。
24岁,王柳云遇见了那个她自认为「正确」的前夫,男人为她洗衣做饭,端茶送水、极尽体贴。
谁能想到结婚后便原形毕露,欠了一堆外债不说,还费尽心思将王柳云的钱据为己有,贴补家里买车买房,却不给妻子孩子留一分钱。
家暴、出轨、言语侮辱、公然把相好带回家···每次王柳云想反抗,前夫就拿孩子威胁“你不服从我,我就把小孩踩死、摔死。”
好在善恶终有报,前夫在一次车祸中离世,王柳云才终于从长达7年噩梦般的婚姻生活里解脱出来,受不了周遭的闲言碎语,她干脆带着女儿离开湖南老家,直接奔向千里之外的浙江台州。
王柳云心有余悸道:“如果他不死,死的人就是我。”
如今女儿已经长大成人,第二任丈夫老林虽然沉默寡言,人木讷得像块木头,却能给王柳云充分的精神自由,从不干涉她的喜好。
镜头前,王柳云笑吟吟地说道:“人生最好的几个决定,就是嫁给我老公(现任)”
03.
51岁,借钱学画
用画笔重涂人生
年轻时的王柳云
2016年,王柳云看到一则关于“福建有画场免费教人画画”的新闻,她心动了,揣着仅有的300块钱,踏上了最便宜的一班火车。
学画的地方在福建双溪镇,去之前王柳云还特意换了个发型,上边儿马尾,下边儿寸头,她说:“这样看起来更像个搞艺术的。”
刚去的时候,只有三杆画笔和几支颜料,老师说“你想画什么就可以画什么”,为了不耽误时间,王柳云第一天就画出想象中的马灯,后面几乎是一天一幅,画室老师都忍不住感叹:别人一个月都完成不了的,她几天就完成了。
老师给了鼓励,亲人却泼起冷水:
姐姐打来电话嘲讽:“你学画呀,还没饿死啊?”丈夫老林也风尘仆仆地赶来劝她回家,说不想“让村里人笑话”。
冷言冷语,再加上兜里只剩下回程的60块,她只好留下画,离开了画室。
但过了一周,助教却打来电话,告诉她画被卖出去了,王柳云说起当时的感受,用了“震撼”这个词,她没想到这么傻的一幅画都能卖掉,好像梦想从那一刻,真的开始了。
她眼看上帝为她开启了一扇窗,久违的阳光洒进来,她又怎么舍得关上窗户,再回去过密不透风的生活?
当下,王柳云便在银行借来5000块,重新回到了画室。
她拿起画笔,开始修补她过去破碎的人生。她画乡村、画溪流、画山、画树···画所有她认为美好的事,和那些暂时去不了的远方。
王柳云的画
画室里常常聚集了大学教授、硕士、富二代、企业家···王柳云感叹:“我一辈子穷困潦倒,别人都没有把你当人看,突然有这么多人说你好,很开心的。”
画画让王柳云找到自己的“月亮”,也顺便带来了属于她的“六便士”:靠着卖画,她挣到了4万元,后来,她带着这笔钱回到浙江,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
她说:“人生的起点各不相同,我们也许逃不过苦难的宿命,但不要因此心灰意冷。要继续前行,还要偶尔驻足,欣赏路边的花。”
王柳云的画
04.
53岁,决定北漂
去寻找月亮与六便士
如果卖画就意味着人生从此顺遂,那未免太不了解人生,苦难困顿如同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站台,迟一些缓一些,但永远会在下一次到来。
2017年冬天,她在福建的创作陷入了瓶颈,打听到深圳有个油画村,第二年春天便毅然前往,但那里的画师嫌她年纪太大,说她是“老太婆”,她只好远远的看着别人作画,日复一日。
2019年,她被介绍到河南的一间乡村小学,成了一名没有学历的美术老师,可惜半年后疫情来了,学校停课,王柳云也失去了收入。
糟心的事儿接连不断,但如何也打倒不了她。
深圳油画村
她崇拜的黄公望,53岁从狱中出来,跑到山野里画画。
“既然他可以在泥淖中重生,我为什么不行?”
她喜欢的杜甫,53岁在穷病交加中离世。
“我现在还活着,那就得为自己而活!”
2020年,王柳云决定北漂,这一年她刚好53岁。
她毅然租下城中村一间6平方米不到的小屋,除了睡觉的床和做饭的小灶台,一眼望去几乎都是画板和油画工具,狭小的空间却给了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王柳云说北京和家乡很像,郊区不下雨的日子里,两边的楼房矮矮的,到处都是尘土飞扬,每个人尘满面鬓如霜,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老家那种乡村生活,从来没离开过故乡。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任何人都比较平等,好像没有什么人刻意地这么踩我。”
“那些山啊水啊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他们就认为我是神经病。”
记得故乡下雪时,王柳云就沿着河流走了几十里路,就为了在雪化之前看一眼风景,村里人说她“肯定是疯了,脑子有毛病”,她对生活的热爱成了别人眼里的疯癫,她无法忍受。
但在北京,她能做回自己。
走在故宫的台阶上,她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不断摩挲着故宫栏杆上那些精美的花纹,动情的说着:“当工匠们逝去以后,风和天空仍然在雕塑它。”
图片来源/中新视频
05.
灵魂只能自我打理
绝不能寄存他人
王柳云参加央视节目录制
王柳云走红以后,来采访她的媒体越来越多。
她说自己并不喜欢报道里“老农妇”的称号:“我讨厌那个词,我认为农妇是代表贬义的东西,大家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我没有高到哪里去,也没有低到哪里去。”
图片来源/剥洋葱&新京报
她图书、画画、谈论诗歌,一切都再好不过。
一心只想追求钱,在王柳云眼里是非常浅薄的,躺平没有用、买不起房子又能怎样,或者拼命努力搞死自己更大可不必。
“智慧高的人你就走在高层,平凡的人你就走在平凡的路上。”
对于自己的人生,好的坏的她照单全收,不羞于自己的身份,信自己不信宿命,平凡地去爱这个世界。
对于爱情,王柳云也同样如此,人们大多向往的“灵魂伴侣”,在她眼里是极其荒唐的,她不止一次强调:
“你再是圣人也好,自己的灵魂也只能自己背着,让它在外面流浪一下是可以的,但绝不能把灵魂寄存在别人那里。”